牛头山半山腰有一块斜坡地,此地背面靠山,前有兴隆溪潺潺流淌,极目远眺铁石镇全貌尽收眼底。夜幕下残月穿过一缕缕的微云,惨淡的月光映射在石板小道上,不时会有一阵风吹过小林树簌簌作响,寂静的夜显得格外诡异阴森,路过此处的行人步履匆匆,都会不由地加快步伐,在赤日炎炎的夏季夜晚偶尔还能瞧见蓝幽幽忽隐忽现的鬼火,这里便是铁石镇的坟场。半坡有条隐隐约约的小径,往里不足百米有一股常年流淌的淙淙清泉,泉水的旁的那座新坟里躺着的便是老7的母亲。
今天是老7母亲的头七,回魂夜的时间是头七当天的子时至亥时,是母亲故去后第一次返阳看望六亲眷属,七七祭日内的逝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,家人在这一天万不可为了家庭琐事,口舌纷争产生矛盾,让逝者伤心遗憾,留恋红尘,不肯离去。子时,会有牛头马面,大小二鬼,四位阴差鬼兵,护送逝者的魂魄返还阳间家中。从窗户、烟囱等地入宅;亥时,由房门走出。家中摆放贡品当中要禁忌牛肉、马肉,而且越丰盛越好,以此来犒劳答谢四位鬼差,不让其为难打压逝者,把香烛酒食摆好,在地上铺一层炭灰,通过炭灰上留下的痕迹,用以检验母亲曾化身为哪一种动物来看过家人。点上长明灯是为了给母亲照亮通往极乐世界的道路,以免四处游荡成为孤魂野鬼,之后必须回避,睡不著也应该要躲入被窝,如果让死者魂魄看见家人,会令她记挂,影响投胎再世为人。
看着那把母亲日常坐的藤条椅,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,头上布满银发的母亲依然安详地坐在吊脚楼里屋门前,面对着黄沙河看着正在水里嬉戏打闹的老7。划燃一根洋火,点上嘴里的纸烟,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,烟草味和火柴燃烧的硫磺味弥漫着屋子。前些日子,母亲还在向他追问和小翠亲事,而今日却已和母亲隔在遥不可及两个世界里,突患脑淤血的母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,离开了铁石镇那熟悉的青石板街,离开了人声嘈杂的茶馆,离开了波光粼粼的水巷子,如同一叶舟,解缆放桨,顺着这奔流不息的黄沙河水飘向远方,永远地离开了。被燃尽的烟头烫到了手指,才把老7的思绪拽了回来。往后的一段时间里,每当吃完夜饭,老7总会趿着母亲做的布鞋来到兴隆桥黄角树下的水码头,点上一支烟叭上一口,烟雾刚从鼻腔里冒出便被河风吹到身后去了,坐在码头的石阶上眯着眼黯然地望着远方,就像那时母亲站在码头盼着老7的杉木船归来时一样。
“什么?我是不会同意的,决不能同意,你怎么会和一个乡下的小子有这样的想法,你必须和这个叫老7的人断绝一切往来,不然这样会毁了你。”
“妈,你不了解他,他是一个有思想、有理想的人,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呆板无趣的。”
“思想、理想能当饭吃?一个穷教书的能养活你?况且还只是一个民办老师而已。莺莺呀,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怎么能和一个在乡下做生意的家庭融合在一起?”
“怎么就不可能,我爸说过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,是没有阶级、门第之分的,再说了,转公办的名单我都让我爸给教育局的李叔叔报上去了,到时候我们俩都能一起在县城中学··”
未等黄莺说完,她母亲激动地打断了她“什么?让他转公办老师?这是谁的鬼主意?这家里还有没有我?这么大的事情都一直瞒着我,你们太无法无天了,等老头子回来,我就让他给老李带话,不能把名额给他,因为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乡巴佬。”她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对她说过话,黄莺一下子忍受不了,跑进闺房锁上房门,趴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。
禹王宫门前的麻柳树稀疏的枝桠上悄无声息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,树干上有一只红色头顶的啄木鸟,用它那有力的刚爪紧紧地攀在树上,“笃、笃、笃”正在神情专注、孜孜不倦地凿孔钩虫。教职工宿舍屋檐下的花台里各种花草也焕发出春天的气息,为了赶在上课前来到学校,铁石镇农村里的孩子们不得不带月披星早早地起床赶路,扯下挂在屋檐铁丝上微微发黑的毛巾在瓷盆里搓一把脸,匆匆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饭,穿上满是补丁的衣裤,脚下是泛黄的解放胶鞋。月朗星稀的清晨,晨曦的微光驱走了夜的最后一缕黑暗,散落在大山各个角落里的孩子们,背着破旧的黄布书包,踏着皎洁的月光,踩着崎岖不平满是黄泥的山路,快步流星地朝着镇东头禹王宫中学欢快地奔去,在黄沙河青烟似的薄雾中一一迈进了校门,来到教室从书桌里拿出搪瓷杯或是铝饭盒,抓一把从家里带来的米,在伙食团旁那长满苔藓的老水井淘完米后,再把搪瓷杯拿到食堂里那水泥堆砌的土灶蒸笼里。待到中午放学时,找出自己的搪瓷杯,从课桌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,里面装着母亲腌制的芽菜用来当做下饭菜,这就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午餐了。禹王宫大殿两侧分别是男女生宿舍,路途特别遥远的学生就借宿在此,其余的学生下午放学后便背着书包沿着上学的路边走边玩回家去了。
黄莺也回到宿舍坐在放有备课本的桌前,一手拿着一支沾水钢笔,一手托着下巴,忧郁深邃的眼神望着窗外思绪却飘到半空中去了。那天母亲的一席话像是一只萦绕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,赶了又来挥之不去。为何非要拿门当户对这些教条来约束我?难道母亲真是为了自己好?可和蔼的父亲曾经给她说过人与人之间是没有高低,没有贵贱的,灵魂和灵魂之间是平等的,当我们褪去华贵的服饰、粗布的外衣后是没有任何区别的。作为生命的存在体,就其本身而言是生而平等的。就如同猪鸭牛羊,无论胖瘦美丑都是为了宰杀,而人活着就是为了寻找快乐自由和实现自我价值!既然如此那老7与我之间就应该是平等的呀,我也有权利去争取属于我自己的爱情与生活。
此时在三汇场,薛老二正在向另一个人叙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。
“同志你好,我是铁石镇的人,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,我六岁的时候我暗暗地喜欢上了我隔壁家的女孩,还没等小学毕业,她就突然搬家了。”
同志,能给我一根烟抽抽吗?见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,薛老二不急不躁又继续娓娓道来,语气中又增添了几丝无奈:“造化弄人,时隔二十多年,居然在这三汇场让我又遇见了她,我能百分之九十能确定是她,真的是她。她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,于是我问她,我能看看你的胎记吗?然后她就把衣服脱光了。接着你们就冲进来了呀。”
“你他妈的,当时如果不脱裤子我还真信你了。”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公安对着薛老二大声吼道。
|